淀边草木

“荒野树下，一片面包，一瓶醇酒，一本诗集。还有你，你在我身边歌唱，荒野啊，变成了天堂。”

《鲁拜集》里的这首短诗我极其喜欢。此刻，心思已经奔向芳草连天、苇荡纵横的白洋淀，还有那条羊肠小道，铺向不尽的遥远……

曾就读药学专业的我，对于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很在心，就说疫情中使用的那些中草药，哪一样不是自然的馈赠？然而数据表明，我们身边有多种植物的生存正在遭到威胁，余种植物濒临灭绝。

蒲公英植物体中含有蒲公英醇、蒲公英素、胆碱、有机酸、菊糖等多种健康营养成分。

性味甘，微苦，寒。归肝、胃经。

解热毒湿热、黄疸、小便淋沥涩痛、疔疮肿毒、乳痈、肺痈，肠痈，瘰疬，牙痛，咽痛、目赤肿痛。治急性乳腺炎、急性结膜炎、急性扁桃体炎、急性支气管炎、淋巴腺炎、胃炎、肝炎、胆囊炎、尿路感染等。

笃定于繁衍，故而数家珍。留一些浪漫与关爱，可否给予白洋淀边生生不息、平凡而倔强的草木？

草木关情，从来如此。

父亲的菖蒲，母亲的草

有心事的时候，我喜欢听马头琴，沧桑悠远，流动的韵律仿佛可以洇湿整个世界。

父亲临去的那几年，家里的院子养了很多的花儿。他一生仗义，唯独对自己节俭到刻薄。我看花盆不够用，便带了几十个花盆儿回去，却惹来父亲的恼怒。

也许父亲后来觉得自己过分吧，再回家时，天井里多了一口水瓮。父亲说，托人去淀里找菖蒲。渔民在白洋淀里寻了两日，打回了三株菖蒲，父给了人家元报酬。那是年。

也是那年冬天，父亲突然离世。于是，这三株菖蒲，就成了留给我这个长子的全部遗产。如今，这瓮菖蒲盘根错节编得满瓮，母亲把叶子围成一个柱体指向天空。每次回家，母亲都唠叨两句：“水瓮盛不下菖蒲了，赶紧种出去啊。”可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这成了我的一桩心事，百转千回。

菖蒲

菖蒲，蒲之昌盛者曰菖蒲，可白洋淀原种野生菖蒲零落到寻它两日方得三株，个中缘由千言难述。这瓮菖蒲始终安安稳稳地蹲在院里，让人委屈又无法委屈。

今年，新冠疫情闹全球。菖蒲，是中国传统文化里防疫驱邪的首选之物，端午挂菖蒲，重阳饮蒲酒，为的是平安春秋。

菖蒲具有化湿开胃，开窍豁痰，醒神益智的功效。临床对于治疗身体出现的神昏癫痫，健忘耳鸣，热病神昏，气闭耳聋，心胸烦闷，肺部疼痛，风湿痹痛，痈疽肿毒，跌打损伤等疾病的治疗都有良好的作用。它还具有对中枢神经明显的抑制作用，所以对于精神病患者可以起到镇静安神和催眠的作用。它还具有祛痰湿的功效，对于身体出现的寒湿内扰引起的失眠以及痰湿表现也有良好的清理作用。它还具有解毒，祛邪，芳香的功效，能够有效地防止蚊虫叮咬以及毒邪感染等病症。

母亲的唠叨越来越少，大概她明白了我的无奈和慎重。无关孝道，我心疼母亲。在青春的记忆里，我和弟弟跟着她在干涸的白洋淀苇荡里打益母草。十方院堤头有人收购，记得一斤两毛。还算湿润的沼泽地上，一片一片的益母草密密麻麻，头顶骄阳，最让人无法忘怀的是母亲的汗水。镰刀割下的益母草像父亲一样高，打成捆，绑上自行车，我们娘仨儿推上堤坡……

这种种情愫，在心头长成愿景，一方水土一方人，生态白洋淀是一个巨大的药库。

益母草

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我喜欢听马头琴——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是这样啊，白洋淀在马头琴声里被定义成父亲的菖蒲母亲的草，不敢活成败家子儿。

活着，建设是唯一的选择。繁衍，是永远的本义。

金盏银盘鬼针草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啦啦啦……想她

啦啦啦……她还在开吗

啦啦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老歌，偶然会反复听几天。那些花儿，让我想起金盏银盘。洁白的花瓣，托着华贵的花蕊，一如人的灵魂，因平淡、洁净而高贵。

金盏银盘又名鬼针。有些杂草分布极广，因为生命力顽强，也因为它们特殊的传播方式。金盏银盘的花儿褪后长成一包针，风吹散，一枚枚清瘦的种子，像一支支微小的箭，射中哪里，哪里就是它的天涯。

有地方叫它感暑草，有地方叫它降压草，还有地方叫它盲肠草。这依然不能把它的功效概括完整。我们吃过的中药里，经常会有它。这像极了人间聚散，像极了失败的初恋，也像极了年少的友情，在生命的场景里，纠正灵魂的偏斜与孤单，如此让生命顽强，让性情繁衍。

白洋淀边腐殖粘土，是金盏银盘的乐园。

卷珠帘

人欲老，心总在逃避流行。不经意间，听了很多遍的《卷珠帘》，或许是因为一卷珠帘，在心的房间里古朴淡雅、清香弥漫。眼前是奶奶衲鞋底的锥尖儿，跟阳光一起穿过一粒粒薏苡。

薏苡分大小两种，乡人唤它草珠子，古人的珠帘，多是它串为。用得久了，红尘中，泛一帘深深古铜红。绿野芳汀，紫穗低垂，夕晖掩映，柳笛远吹，玲珑梦境，一切静悄悄地褪色，成熟了深深古铜红，便是这喧嚣今世洞透的流行。

薏苡的清香淡淡，直沁灵魂。用心去嗅，很知己的气味儿。这种香来自薏苡的“种皮”，一层古铜色的薏苡油，用于肺癌及肝癌，配合放、化疗有一定的增效作用。对中晚期肿瘤患者具有一定的抗恶病质和止痛作用。尽管，在死亡面前，怎样的香都不诗意。

薏苡仁具有利水渗湿，健脾止泻，除痹，排脓，解毒散结的功效。用于水肿，脚气，小便不利，脾虚泄泻，湿痹包括癌肿等水湿内停所致的疾病，对应西医就是治疗肾炎、肝腹水之类的疾病。薏苡仁健脾利湿效果很好，对脾虚湿滞的患者尤为适用。

白洋淀遗留的沼泽土和独特的小气候，会长出普天下最好的薏米。然而，农业化学物料的过度投入导致环境污染，带来的持续危害，任凭撒下多少种子，都只是望眼欲穿。

云烟过往，时光荏苒。听这首卷珠帘，只有愁肠，心事万千。

江河万古蓼岸风

喜欢一首叫做《江河万古流》的交响乐。

年，岳城水库向白洋淀调水；年，引黄济淀……

每读这样的新闻，都会听着这首曲子，漫无目的地到大堤上行走，蓼岸风吹，杨柳低垂。

爱极了岸边蓼。蓼叶斑驳，蓼花零碎，香气微微，熏染了长天秋水，如一幅洇透沧桑的古绢画面，在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深深扎根。

蓼叶治腹痛泄泻、痢疾；

水红花子治胁腹症积、水臌、胃疼、食少腹胀、火眼、疮肿、瘰疬诸症。

曾几何时，白洋淀的地貌都被大小围堰搞到面目全非。水非从前水，岸非从前岸。蓼花沉进白洋淀底泥，沉入岸边，令人思念。

如今新区孕育美丽憧憬，愿在汗水里固守这曲江河万古流，任岸蓼摇曳心头，风吹过，暗香浮动。

历史的长河里，千年亦仅一瞬，只争朝夕。

邻里慈姑

慈姑之名，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灾荒之年，善良的四姑收留了邻家的几个孤儿，把慈姑蛋儿捣成浆喂养自己的亲生儿子，母乳则留给那几个可怜的孤儿。故事里维护生命的意志和博爱的精神，像慈姑块茎的内部一样圣洁纯净。

白洋淀里的慈姑零星分布，且在减少。相比江南的慈姑，白洋淀慈姑根茎块儿个头小，但更加香甜，明显少了苦涩戟喉之弊。

为保留本土原种，我曾用两个泡沫箱在院子里栽种慈姑十多年。每年春天，母亲都将两个馒头弄碎，扔进箱中淤泥里，以便为慈姑生长提供足够营养。其中一个箱子已经漏水，母亲找来一点水泥，补在外面。盛夏，箭叶簇起一片青翠，中有几茎白花，圣洁娇美。看着看着，会产生幻觉，仿佛它们在村南的小壕沟里拥挤着，秋后，男女老少也拥挤进去，踩踩挖挖，场面喧嚣宏大……

白洋淀水生植物系统里，慈姑有极高的保护意义与研究价值。它有着一定的表型可塑性，生存环境对慈姑叶形产生一定的影响；它对水污染修复和生态环境有着全面而典型的机理及功能，包括区域植物群落影响、水体去营养、有害元素的吸收与转化、水体油污治理等；它的遗传多样性、遗传指征对地理条件研究有着典型意义；它特殊的性别表达(雌雄异花同株或雌雄异株)，有性和克隆的双生殖方式，为生态学和植物进化研究提供难得的素材。

基于慈姑在生态和进化植物学的特殊地位，对未来的药用植物学研究具有极高的启示、启发意义；基于其生态、进化等科学价值和经济效益的双重意义，慈姑可以作为本地特殊农业作业的典型参考物种。

那个生活贫瘠的时代，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慈姑蛋子。邻家奶奶时不时给我手里塞一些蒸熟的慈姑蛋儿，她说：“栗子味儿。”

栗子味儿的乡情之中，掺杂着淡淡苦涩，裹挟着我们悄然度过了各种困难和灾劫。

几十年过去了，老宅还静静地卧在原地。走进去，空气是慈姑蛋儿的味儿，秉承了文明和包容，更秉承了农耕文明的勤俭忠厚。读书走路，如同撕去慈姑蛋子那层或紫或白或青或绿的外皮，使灵魂变得洁白多汁，富于功效和营养。而今，静静端详这两泡沫箱的慈姑，我想象着新区给予我们的充盈绿色的希望。

恶草良药毒窝头儿

莎草，是公认的田间恶草之一。水乡的岸边地头儿，无处不在。子孙连根，地下的块茎有三层，一层更比一层深。莎草的块茎儿是味著名的中药——香附子，中医处方如运兵遣将，香附是气病总司，女科主帅。它还是防瘟抗疫的一员良将，在中药世界里有着重要位置。

白洋淀香附多呈梨形，乡人形象地称它为小黑地梨儿。香附含有丰富的淀粉和糖，因而香甜可以食用，老人们说它好吃，但吃了浑身无力，还会造成便秘。这很好理解，香附是理气之药，有很好的镇痛作用，对平滑肌兴奋水平有显著抑制，超大剂量食用，会使体内平滑肌停止运动。一般处方习用量5-10克，大量食用就意味着它的药性转而成毒。

从旧事里知道，灾荒之年乡亲们是以香附磨面蒸成窝头。一枚窝头大约克，怕是一顿不止食用一枚，如此恶草良药毒窝头儿，以致到要人命的程度。对于灾难的记忆是痛苦的，痛苦之后的理性认知则是必须的。确保生态与发展的平衡与循环，这是关乎人类命运的重大课题。

居安思危，恶草良药毒窝头儿就是很好的标本。无论我们怎样的富足，都不应忘记恶草良药毒窝头儿的历史镜头。

白洋野珍冬不老

在水边，能与莎草生长一决高下的，叫做毛叶地瓜苗。中药名叫做泽兰。

老保定有三宝，铁球面酱春不老。保定酱菜里的春不老是雪里蕻，而更加美味的，叫做冬不老，也就是泽兰横走地下的块茎——地笋。它有太多的地方俗名，比如地古牛、地瓜儿苗、地参、地藕、旱藕、地蚕、大草石蚕、银条菜、甘露子等等，白洋淀地区叫它地古老儿。从这些俗称里，大致可以分析出它的特征：水边生，在地下，状如藕，形如蚕，白如银，功如甘露，补如参。不老儿，古老儿，概括了它超级的生命力、强大适应性以及上佳的口感和食补性能。它全草入药，是上天的恩赐。

泽兰味辛，性微温，归肝、膀胱经，功能活血祛瘀，利尿消肿。其临床应用：

第一，泽兰活血祛瘀作用较为温和，主要用于血滞痛经及产后腹痛等症，可与当归、丹参、益母草等同用，以加强活血通经，祛瘀止痛的功效，对于血滞而兼有血虚的经闭，可以配合白芍、当归等养血活血以通经，也可用于跌打损伤，瘀血作痛及痈肿疼痛。

第二，泽兰还有利尿消肿的作用，又能活血化瘀，故多用于产后小便淋沥腹痛，面目浮肿，单用力弱，需与其他利尿消肿药配伍使用。

织席打箔，这是白洋淀地区千百年来的传统生计。泽兰与芦苇相伴生，因为春季发苗儿早，长势便远超芦苇，任由发展，会慢慢挤占了芦苇的生存空间。所以，野生泽兰的原生态分布大大受到了限制，稀少而珍贵。

时过境迁，织席打箔已成了白洋淀的过去式。冬不老，希冀着生机无限的白洋淀，在它的历史年轮上，认真地看着我们的存在，为故土不老担负责任。

艾在白洋淀

小时候，二伯、四叔和我家，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夏天蚊子多的时候，小爷爷便不知从哪里搬出来长长的一团艾辫儿，在院子里熏烟。很快，艾香笼罩了暮色。在那个没有蚊香和杀虫剂的时代，只记得那些艾辫与艾香。

端午节时，艾被扎成一束束，家家户户都挂在门口。依稀记得，奶奶从几公里外的娘家带回来。后来，打进了本家姑姑的嫁妆包袱里。记忆朦胧，如笼罩了一团艾烟，安详而温暖，甚至没有一次感冒发烧的印象。

再稍大，跟着三姑，在苟各庄读书。苟各庄距离赵北口的家最近的小路加起来大约10公里。路上渴了，找瓜农要西瓜吃，瓜农老爷爷的瓜棚下面，有一片艾。吃着西瓜听他给孙女讲故事，他指着不远方的鄚州大庙老台儿，说大太监魏忠贤为还赌债卖闺女，被逼无奈上北京，路过这里时，病倒在扁鹊墓前。梦见扁鹊告诉他，他卧倒的地方是他自己的艾圃，艾的嫩尖可以裹腹，抓一把老叶子吃，可以治好你的病。魏忠贤依言而行，果如梦中所言。

老爷爷的西瓜沙甜，一直甜到今天。

艾草，味辛、苦，性温，归肝、脾、肾经，具有温经止血、散寒止痛、祛湿止痒的功效。第一，主要用于各种出血症，因为艾叶性温，能温经止血，所以特别适用于虚寒、虚寒性的出血；第二，用于治疗虚寒性的腹痛，具有暖宫助孕的作用；第三，可以用于泻痢、霍乱、妇女带下病，艾叶辛温散寒、苦温燥湿，可以用于泄泻、带下属寒湿下注者，均可使用。艾叶中有挥发油是有毒成分，大量可造成中枢神经系统的抑制作用。

年春天，我给了邻村三杰大姐一袋子决明子种子。她给我采来一捆野艾，配合买来的蕲艾种子，做林下艾的自然杂交。

年，我着手申办任丘仙艾的国家地理保护标志，开始留意白洋淀野生艾的分布，在方圆十几公里的范围内，只在大广高速的八方桥下，有大约几十平方米的成片儿分布。白洋淀野生艾的樟脑含量高，叶片厚，绒毛多。取艾绒和饲用，得天独厚。

林下的艾，长势喜人，郁郁葱葱，香气扑鼻。

艾在白洋淀，生长着美好的憧憬。

文/吕永军插画/吕永军

摄影/杨亚文周西娟吕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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