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德高医湛
由范怀玉资助的于家药铺开张了。开张这天,没有震天动地的鞭炮响,没有喜庆的锣鼓唢呐声,更没有花篮、红幛。范怀玉觉得于云鹤这样低调处世的做法,虽然破了老规矩,但节省下来的钱可以多进些药材,这叫实在人办实在事。
于家药铺在水窑镇大街的东头,郭震湖的“积善堂”药铺在大街中间。于家药铺坐北朝南,一溜四间门头房,前店后院,后面一个小四合院,除了两间仓库之外,便是熬药炮制丸膏的药坊、卧室。药铺不大,一切都很方便。几幅对联还是要的,这也是开药铺的传统。在于云鹤要求下,多年不写字的范怀玉挥毫写了两幅。
范怀玉写的是正楷大字,圆润方正,笔力道劲。对联用的是洒金大红宣纸,大字鲜亮,夺人心目。
是乃仁术也岂敢欺心
莫道小铺哉焉能误人
范霞看着父亲挥毫泼墨,手里痒痒,就说:“于大哥,你来出词,我也写两幅……”
于云鹤稍作思考,说到:
一药一性,岂可指鹿为马
百病百方,焉能以羊易牛
道无术不行
术无道不远
范霞写的是隶字,贴在门楣廊柱上十分端正讲究。
这些对联生动地道出了主人行医卖药的道德准则,每天挂在那里,既是对自家师徒的职业道德教育,又是对外的一种承诺。别看于云鹤沧桑乞丐形象,他可是出生在儒医世家。
于云鹤祖父于继成出身诗书门第,少有大志。他初攻儒术,后因小病误治,遂弃儒学医。精岐黄之术,独辟蹊径,善治疮疡癣,从此开辟了于氏中医中药“治外治癣”之路。后来,于云鹤的父亲于连河子承父业,以医术精湛、治多奇验,而名闻乡邑,颇负盛名。于家人就这样以口传心授方式传承理、法、方、药,从大清道光年代至今已有些年岁了。
于家药铺在雨山镇东西大街上,背靠雨山,门前是个广场,那是一座二进二出的大四合院,临街有六间门面房。于云鹤品行端正,诚实守信、行侠仗义。
鲁中山区盛产多种道地中药材,长青栝楼、汶阳香附闻名华夏,全蝎、蝉蜕更是道地佳品。那一年,安徽亳州一药商来雨山镇收购中药汶香附和蝉蜕,需要大量资金,急的上火牙疼。于家和此药商为世交,父辈就是磕头的仁兄弟。于云鹤不但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存款家当,还为他担保向镇上的大户“柳家”借了大洋。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药商的车队返回亳州的途中,在山东与河南交界处遇到了土匪,药材全部被劫,还打断了他一条腿,从此便没了消息。
于云鹤多年积蓄打了水漂,但借柳家的那大洋的本息没有着落。药商一走倒是素净了,可柳家天天来找于云鹤这个保人催要。这么大一笔钱,无论怎样于云鹤都归还不上。不久,于家就摊了官司,柳家买通了法官,把雨山镇的于家四合院查封了抵给了柳家。于云鹤只得忍痛带了妻儿告别了雨山镇,一路行乞做了游医。
苍天有眼,让于云鹤在水窑镇水村一展医术,妙手回春,救了范公子。范怀玉贵人慧眼,为报救子之恩,鼎力相助,让于云鹤在水窑镇重开了药铺。于云鹤心下十分感激,决心要把这药铺开好,为四方百姓治病疗疾。
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于云鹤起死回生救了范家公子,神奇医术早已在水窑镇四乡八村传开,于氏药铺开张之后,很多久治不愈的患者,骑着毛驴,坐着马车,有的还让人抬着,慕名到于家药铺求医。
于云鹤坐堂问诊,无论来者穷富贵贱,远近长幼,都一视同仁;望闻问切,认真谨慎;病者皆亲,问冷问热,从不怠慢。患者看完了病,他总是亲自送到院外,作揖告别。这于先生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待人和气,上于家药铺看病舒心。
穷人吃饭都难,哪有钱吃药?看不起病,有病都是硬扛着,于云鹤对此深有体会。他对上门求医的穷人,小病小痛的就免费送医送药。药铺开张以来,不仅是水窑一带、四乡八村的百姓患者上门求医,甚至连孔圣人的老家曲阜、汶水、东岳、东平等县的病患者也都慕名而来。没多久,于家药铺的门前就热闹起来,每天上门求医问诊的人越来越多,有时还排起了长队。门前的拴马桩上天天都拴满毛驴、骡马……
小药铺天天忙得团团转。长子于柱在济南读书,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大女儿金香加工炮制中药,次子于明、三子于臣边学医边在药铺帮忙。于云鹤又让人捎信到雨山,让老家父母双亡的一个兄弟王山来学抓药,小女儿银香都还小,药铺大大小小的事,都靠于云鹤操心。
这天清晨,深秋的寒气在花草的叶子上结下了一层亮晶晶的露珠。于云鹤从药铺出来,手里拿着一册《汤头歌》,他要检查两个儿子背诵的《汤头歌》怎么样了。
《汤头歌》是医方专著,大清汪昂所撰。书中选录中医常用方剂余方,分为补益、发表、攻里、涌吐等20类,以七言歌诀的形式加以归纳和概括,便于初学者习诵,是一部流传较广的方剂学著作。
院子里石榴树下,摆了一张长方石桌,于明,于臣坐在石凳上,见父亲走来,起身施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于家,礼仪规矩是很严格的。
于云鹤看看两个儿子,于明十三岁了,个子长得不矮了,很懂事,念过两年私塾,家里摊上事,就辍学了。于明内心沉静,性格稳健,天天抱着厚厚的线装药书学习背诵。想到这,于云鹤觉得对不住于明。看来,于明是传承中医的好苗子。
于臣刚十岁,从小贪玩好动,爬树上墙,弹弓打鸟甩“流星”,打兔子是他的本事。他对“汤头歌”不感兴趣,却对使枪弄棒的武术很上心。有时捧着一本什么“六路拳法”,照着上面的式样比比划划,于云鹤说他多少次,可总是不见悔改。
于云鹤缓缓走到石桌前:“让你们俩背的汤头歌怎么样啦?”两个孩子低着头,都没吭声。于云鹤又问:“咱家传的四字歌诀你们可记得,于臣,你先说。”
于臣,挖挖耳朵,搓搓手:“太极八卦,阴阳融合,互根互用,对应制约……”
他又抓抓头发,背不下去了。
“对应制约,对应……”
于云鹤:“于明你说——”
于明想也没想,张口即诵:“太极八卦,阴阳融合,互根互用,对应制约,血中含气,气能生血,道气贯之,离散聚合,循生之道,脏腑相恺,助升之气,五行生克……”
于云鹤点点头:“唔,这四字歌诀要记住,这是于家药铺的家传歌诀,你们小,还不懂,你们大了就懂了,这可是用生之具,谋生之果!老二啊,你可得好好学。”
于臣不服气地撅撅嘴,没吭声。
于云鹤:“那下来你们背一下补益之剂升阳益胃汤。”
于明答道:“升阳益胃参术芪,黄连半夏草陈皮,苓泻防风恙独活,柴胡白芍姜枣随。”
于臣跟着于明磕磕绊绊地背了下来。
于云鹤:“那百合固金汤呢?”
于明:“百合固金汤,百合固金二地黄,玄参贝母桔甘藏,麦冬芍药当归配,喘咳痰血肺家伤。”
于臣看着于明,嘴巴张着,想跟着背《汤头歌》也跟不下来,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百合固金汤”这回事。
于云鹤气坏了,话语不高却掷地有声:“于臣你过来。”
于臣低着头向父亲走去。于云鹤一指石榴树:“你跪在树下。”于臣在石榴树下跪下了。
于云鹤把手中的《汤头歌》一卷递给于臣:“孩子,我也不骂你,不打你,你就在这儿背《汤头歌》,什么时候把“百合固金汤、升阳益胃汤”这两个汤头歌记住了、背熟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于臣接过“汤头歌”卷轻声念起来:“百合固金二地黄,玄参贝母桔甘藏……”
于云鹤转身走向药房,边走边回头对于明说:“明,你姐姐金香天不亮就起来切黄芪,你去替她切一会儿,好让你姐去做饭。”
“爹,我想陪弟弟在这背汤头歌。”
“不行,你娘病了,没人做饭,去吧。”
于明过去拍拍于臣肩头:“兄弟,别着急,一句一句背,一会儿就背过了。”
库房里,金香正麻利地用切刀加工着黄芪,一片一片,厚薄相当,已切了一箩筐。她有十五六岁了,身材苗条,辫子又黑又粗,柳叶眉、杏胡眼,白皙的腮帮上挂着汗珠。金香聪明能干,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学习认药,对种类繁多的中药材,记得清,认得准,一看一闻一抓一尝,就知道药材的质地品位,是于云鹤的好帮手。她见于明来了,叮嘱两句,解下围裙,就到灶房做饭去了。
太阳冲破云雾露出脸来,院子里变得亮洒洒的。于臣跪在石榴树下,口中喃喃念道:“百合固金二地黄、百合固金二地黄、百合固金二地黄……”
这么几句话的汤头歌背不过,于臣是在念滑句了。
突然,一对花鸽子飞进了小院,在石榴树上下翻飞。看来,他们是想啄树上裂开嘴露出的石榴籽。于臣忍不住手头痒痒,他放下那卷《汤头歌》书,从兜里掏出弹弓,摸出颗泥巴团成的蛋蛋,悄悄放到弹弓兜上,屏住气,迷着眼,拉满弹弓,“嗖”地一声,泥蛋打出,一只鸽子“啪”地被打中,掉到地上,扑拉着翅膀飞不起来了。另一只鸽子并不飞走,围在趴在地上的鸽子旁边,“咕咕咕”地叫着。
正在这时,范霞进了院。今天于云鹤准备去进药材,药铺刚开没家底。范怀玉让范霞来给于云鹤送钱,她一眼就看见跪在石榴树下的于臣,急走上去问:“臣,你怎么啦,你爹又罚你啦?”
于臣认识范霞,开药铺,搬家,安放药柜,桌子都是范霞过来帮忙,他叫她霞姑。于臣勾着头:“俺背不过“汤头歌……”
“背不过,也不能罚跪呀,起来……”
“俺爹不让起——”
“我叫你起来,就起来,这事我说了算!”
于臣站起来了,不留心裤兜里的弹弓掸到了地上。范霞看见了不远处的两只鸽子,她走上去,一看,那只鸽子伤了翅膀,都流血了,她把鸽子抱在手上,“咳,多漂亮的鸽子呀,是你打的吧?”
于臣点点头。范霞从手绢上撕下一条布,给鸽子包扎好,另一只鸽子围在她身边咕咕咕叫着,也不飞走。
“鸽子懂人性,你打死这一只,那一只也不活了……”范霞说
“为什么?”于臣问。
“因为爱情。”于臣还不懂什么是爱情,没有接话。
“你去给我找个小篮子。”
“要篮子干什么?”
“放鸽子呀,她受伤了,飞不起来了。”范霞解释说。于臣跑到墙角,取来个小挎篮,还拿来个玉米棒子。范霞将鸽子小心地放进小挎篮,于臣剥下一把玉米粒放进去,受伤的鸽子啄起了玉米粒,另一鸽子蹦来蹦去,也跳进了篮子,啄起了玉米粒。范霞笑了:“看来,养个十天半月,这鸽子还能飞起来,待会,我回家就带上它。”
于云鹤拿着个药材帐本子从店里出来:“范小姐,你来了。”
“怎么还叫范小姐!于大哥,俺爹让我给你送来进药材的钱,先拿大洋用着,不知够不够?”
“谢谢范老爷,够了够了。”
“于大哥,孩子小,骨头嫩,以后可不能罚孩子下跪背书了。”于云鹤笑了笑,说:“子不教,父之过。不听话就得挨罚。于臣,那百合固金汤背过了吗?”于臣一听又有些慌神:
“背,背过了,百合固金二地黄,玄参贝母桔甘藏,麦冬芍药当归配,喘咳痰血肺家伤……”
于云鹤生气地说:“你小子听着,汤头歌三百首,你一天一首,今年全给我背下来。”
“爹,学医抓药,咱家有俺姐,俺哥就够了。我想上灵山跟老和尚学铁砂掌拳法去。”于臣边说边用手挠头皮。
“你敢,你要去我先砸断你的腿。”
范霞接过话来:“学武术有啥不好,即可强身健体,又可护身保家,我还上灵山林泉寺跟灵山大师学过双泉剑,杨家枪法呢。”
“爹,霞姑说的没错。你不让我上灵山,我就跟霞姑学,霞姑你能教我吗?”范霞一听乐了:“行啊,只要你想学,我就教你。”于臣高兴地双手抱拳,“啪”地跪下了:“霞姑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范霞忙扶起于臣:“快起来,你跪了一大早晨,还没跪够呀。”说着,她挎起装了两只鸽子的小篮子:“于大哥,你去进药材小心点,注意安全。于臣,这对鸽子我带走了。”
德高传世家,医湛传天下。
于云鹤开药铺,凭的就是高尚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他视病人如亲人。药到病除的良好疗效,赢得了人们的信赖,口碑相传。于云鹤给人看病,不象有的大夫郎中,故弄玄虚,吓唬病人。他的原则就是尽力让患者少花钱,少跑路。
有一天,从东岳县有一位老人,是用毛驴车拉了来的。两个儿子扶着走进了于家药铺。于云鹤问了病情,胃脘胀疼,嗳气吞酸,烦躁易怒,常出现呕吐现象。一把脉,脉如琴弦,舌红苔薄黄。于云鹤和蔼问:“老人家,最近是不是生气了?”
老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说:“于先生,你真神啊,怎把了把脉就知道了啊!”于云鹤笑了笑,说:“老人家,我可不是什么神仙,一介草医而已。您脉弦、苔黄,倒饱嘈杂、食滞不消,是木旺乘土、肝气犯胃。肝失疏泄、横逆犯胃而致胃失和降。我先开三剂小药,为您调理一下。”
于云鹤给病人开了药方,老人取了药,只见三个小包包,不免疑惑问:“大夫,就这么一点药,才七八味,一毛几分钱,管事吗?”
于云鹤道:“治病不在药多,有效就好,药材不在价贵,对症就好。你先服这三剂,看看怎样?”
老人半信半疑,被孩子扶上毛驴车回去了。
三天后,那位病人又来了,这次没坐毛驴车来的,竟是自己骑了毛驴来的,精神好多了。于云鹤给他号了脉,又看了舌苔,笑问道:“你现在吃饭怎么样?”
病人答道:“好多了,想吃饭了,身上也有点劲了,您的药真管用,花钱少,治了病,这次,你多给我开几剂,开个十剂八剂的……”
于云鹤微笑着说道:“我给你调一下处方,还是取三剂吧,病就好了就不用回来了,十剂八剂就不用了。”
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于家开药铺,只求治病救人,不为卖药求利。于云鹤六副小药,就把东岳县来的这个老人的病治好了。
这天是水窑镇的大集。按照乡俗,这里三天一小集,五日一大集,几百年了,老辈子人就这么传下来了。水窑是方圆百里的大镇,每逢大集,人山人海,象三月三东岳庙起庙会一样热闹。
《周易》曰:“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中国的集市有几千年历史了,只是南北不同,民族不同,民俗相异,有大有小而已。水窑大集,四方客商,云集一起,从东到西足有十里路。有粮食市,骡马市,鱼市,干鲜果市,花鸟市,布绵市,糕点市,鞋帽市,农具市,缸瓦市,百货市,药材市……
泰山出药材,南北药材也都有。一大早,于云鹤就上了集,考察他想买些当地产的药材。货比三家,他一个摊一个摊地转着,挑选着金银花、党参、黄芪、丹参、瓜篓等常用中药材,很快就装满了小车。他领着卖药材的老乡,推着小车子向自家药铺走去。每逢大集,问诊抓药的人会比平时多。这功夫,于家药铺门前的拴马桩上,拴满了毛驴、骡子,几匹高头大马只好拴在旁边的大树上。
于云鹤往回走着,远远看见好多人都挤在药铺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好像在看什么热闹。于云鹤紧走几步,往里一看,果然中间有个人,蓬头垢面,穿着长衫,手抓挂了一圈铜钱的一块牛胯骨,边唱边舞……
他就是曾在水村范府跳大神,为给范公子治病驱鬼的巫医神汉,人称胡大仙。
他在水窑一带以巫术给人驱邪治病也小有名气。自古以来,巫医同源。古时候,人类先民面对疾病瘟疫、天灾人祸时,会相信巫术神奇的力量。古人认为生病是“鬼蜮”作崇,所谓治病,就是驱除鬼蜮邪魅。驱邪的方法一共有两种,一咱是以法术符咒驱邪,一种是以药石针砖驱邪。这两种方法常常由一个人来办,这个人就是巫。
巫术治病,名堂很多,祈祷、祭祀、符咒、招魂等。
驱鬼是巫术治病的常用方法之一。驱鬼的方法,五花八门,常见是吞符和挂符。根据不同的病,画不一样的符,将符烧了,用水伴着符吞下,谓之吞符;有的将符挂在床头,贴在病人身上,谓之挂符。因为迷信巫术法力的心理作用,个别疾病是可减轻的,但更多的是贻误病情,甚至害人性命。病人请巫医神汉,除了付钱,还要高接远迎、酒肉招待。巫医神汉画符、烧纸、跳大神之后,弄个酒足饭饱还有不少的赏钱,大都日子过得滋润潇洒,这是一门流传千年的古老生存之术。
此刻,神汉胡大仙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药铺门都堵得严严实实,他眉毛一挑,眼珠一转,笑了。唱的跳的更起劲了:
我名就叫胡大仙
多年行医在水边
头痛脑热破伤风
画张小符就搞定
谁家小孩受了惊
摸摸脑瓜拍拍腚
咒语一念好了病
一天到头忙不停
不知谁喊了声“好”,围观的人一起哄“好哇。”胡大仙手中的牛胯骨摇得更快了,上面的铜钱哗啦啦一阵响,他跳得更欢了。
风水运气随时转
十年河东河西看
自打来了于郎中
又开药铺又看病
俺这天天没人请
以后要喝西北风
给我酒钱俺就走
要不跳到大天明
人们一阵哄笑,这一大早堵了店门,原来他是来跳大神捣乱要钱的。人们议论纷纷。于明、于臣上前撵走他,胡大仙欺他们年小,不放在眼里,仍然跳着,嘴里又改了词:
看来掌柜耳朵聋
俺的话语听不懂
看来掌柜眼睛瞎
送来财气不会抓
掌柜最好别糊涂
破财消灾才是福
你要对我来动武
药铺变成棺材铺
他边舞边唱,又引得人们一阵哄笑,气得于臣浑身哆嗦,他跑到院子里,抓了一把锄头冲出来,劈头正要砸向胡大仙。
“于臣,住手!”于云鹤喊了一声。人们让开条路,让他走过来。于臣手里的锄头停在了半空中,于云鹤摆摆手,示意他把锄头放下。
胡大仙被于臣吓了半死,正拔腿要跑,见于云鹤走来,故作镇静地干咳了几声,把个牛胯骨敲得更响,铜铃更脆,舞动的脚步更大了,眼珠一转,换了新词:
咱大仙唱灵山应
面前走来于郎中
鱼入水村天地宽
跳过龙门鸿运生
花子行医谁人见
妙手回春医道精
起死回生救人命
开的药铺好兴隆
有钱没钱都看病
千金散给老百姓
仁人仁术济苍生
人人夸赞于郎中
于云鹤在水村范府为范彬治病时见过胡大仙,却没细端详过他。胡大仙身高八尺,是个山东大汉。他头发散乱,眼窝深陷,目光里是困苦无奈的神情。抓牛胯骨的大手,青筋暴露,骨节很大,是很有力气一双手。他看到于云鹤来了,突然满口褒扬之词,夸奖起于家药铺,嘴里像抹了蜜一样,说明他虽不识文解字,却也是个聪明之人。
于云鹤摆手让他停下来,不由一阵苍凉之感流过心头。胡大仙是个巫医神汉,也同算医道中人,自己不久前还是乞丐游医,今天他来门前乞讨,怜其困苦,怒其不争,社会如此,又有什么法子呢?
凭直觉,他认为胡大仙不是什么坏人。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好,唱的好。”
“好,唱得好,再来一段。”
随着人们叫好声,有人将小铜钱悄悄放到胡大仙身前的破毡帽里。胡大仙连连笑着施礼。
“这位兄弟是何方人氏?”于云鹤走上前问。
“嘿嘿,在下岂敢和先生称兄道弟,我是灵山胡庄人,叫胡大光,人称胡大仙——”胡大仙施礼答道。
“唔,这名字好,大仙,看你身强力壮,脑瓜灵,又有口才,怎么干起这行当了呢?”
“不瞒先生,我实在命苦,从小父母双亡,是哥嫂将我拉扯大,还让我上了两天私塾,跟先生识了几个字,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哥哥上灵山采药,不幸摔下悬崖,一命归天,可怜嫂嫂,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半年过后,嫂嫂抛下九岁的侄子和我,也撒手西去。”
于云鹤也搭话,静静地听胡大仙说下去。
“为了给嫂嫂治病,就拜师学了巫医当了神汉。我带了侄子四处跳神驱鬼,维持日子,我想再苦再难,也要把侄子拉扯大,给他娶上个媳妇,以慰哥嫂在天之灵啊……可是,最近生意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法子,只好出此下策,请先生原谅……”说着就要下跪施礼。
“使不得,快快请起。”于云鹤扶起胡大仙,自言自语:
“原来是这样……”
“唉,我到了这个地步,人人看不起我,还能干啥?”胡大仙看着云鹤的眼睛,仿佛要找到答案。于云鹤没有搭话,环顾了一圈四周的人群,一抱拳:“大家都散了吧。”随后转身一把拉住胡大仙那双大手,说:
“兄弟,走,咱们屋里说话。”
于云鹤边走边自言自语:“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这水窑镇,地下有炭,山上有金,水里有银,我看你可在水村湖边养鱼嘛!”
“养鱼?嘿嘿,我两手空空,又不懂咋养!”
“这不是事,关键是你有决心干这事吗?”于云鹤笑道。
“于先生,有决心!俺有决心哩!”胡大仙一把甩开于云鹤,站在哪里,声音高的吓了大家一跳。
于云鹤也立住脚,沉默了一会儿喊道:
“小山——”
“师父,小的在。”王山应声道。
“待会,你给胡先生取些钱,让他做个养鱼的本钱。带他水村去一趟,找养鱼的杨老板,划给胡先生八分水域,送三千鱼苗,记到我的帐上……”于云鹤缓缓说道。
“于郎中——”胡大仙听了,忙跪伏下去:“老天爷,开眼了,让我遇上贵人,俺、俺和小侄子谢谢你了。”
于云鹤扶起胡大仙:“古人说,为生之法,养鱼第一,只要吃苦,日子会好过的。”
他见胡大仙衣衫褴褛,沾了不少泥沙,裤子都露了膝盖,看来也没女人缝缝补补:“小山,待会你带胡先生到集上布摊,给他和小孩买几尺布做身衣裤。”
“是,师父放心,我就去办。”
于云鹤的话象一阵清风,吹散了胡大仙额头上的愁云;象一汪清泉,滋润了他枯寂、焦躁的心田,给了他生活的信心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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