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
年,中国改革开放之初,武汉的经济结构与规模都跟同为中部中心城市的长沙非常相似。那一年武汉的GDP为53.4亿,其中第一产业(农业)增加值5.8亿,第二产业(工业建筑业)增加值34.5亿,总人口数为万。而长沙的GDP为56.7亿,其中第一产业增加值9.9亿,第二产业增加值33.1亿,总人口数为万。
在这个时刻,武汉的产业基础跟长沙差不多,武汉算是中国民族工业的起源地之一,有一些纺织与炼铁的基础,在文革期间这两个东西也没被破坏干净。长沙则算是当时中国中部最重要的军工城市,依托于“国防科大”,建立起了完整的军工产业链。这两个城市在改革开放之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重工业作为了自己经济发展方向。
进入新世纪的武汉有着非常完整的重工业产业链,与之同时,它有着数以百万计的高素质的产业工人,他们世代群居汉口,手艺代代相传,识文断字,并有着高度的生产纪律性。完整的重工业产业链再配合高素质的产业工人群体,简直是所有企业家心目中的天堂。在中国,能同时实现这两点的城市,除了武汉之外,只剩下一个沈阳。然而沈阳在新世纪之后迅速的走向没落,而武汉则继续突飞猛进,维持着经济的高速增长,并继续往上下游拓宽产业链。解释造成这种差别的缘由,就是本文的核心任务。
重工业是什么?重工业是制造“生产资料”的工业,一方面,它生产工业原料,比如钢铁冶炼;另一方面,它生产工业机械,比如重型机床、大型锅炉。这些东西在中国人的眼中,就是傻大黑粗的代表。似乎重工业就必然烟尘滚滚,遍地油烟,工人们进出厂门,都是满身污渍,一身臭汗。然而重工业必然如此吗?它就不能精细化吗?工业原材料发展到后期,就是材料工艺。在新型材料领域的空白状态,是制约中国制造业进步的最大桎梏,没有之一。
我们传统的钢铁冶炼业如果能够进一步发展,就能生产特种钢材。年中国的普通钢材产量11.2亿吨,基本全都属于严重过剩产业,售价大概在元/吨左右,全面低于成本价,钢企们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与此同时,年我国进口了万吨的特种钢材,总进口额亿人民币,算起来单价高达元/吨,是国内普通钢材售价的3倍多。
东北地区自改革开放之后,基本上处于凝固状态,沈阳坚持搞了三十多年的傻大黑粗的重工业,最后的结果,就是被这个越来越讲究精细化的时代所淘汰,河北唐山基于相同的原因坠入了深渊。但是武汉却是个异类。首先,在中国的过剩产能问题还没有爆发的时刻,武汉就开始了主动缩减产能。年武汉钢材产量达到万吨的峰值,年就降到了万吨,减幅高达12.4%;同期全国的钢材产量则从10.68亿吨上升到11.23亿吨,增幅5.1%。纺织领域同样如此。年武汉的布匹产量达到1.49亿米的峰值,到年,就降到了万米,降幅高达43.5%!而同期全国的布匹产量则从亿米上升到亿米,增幅4%。
武汉在三年前,就开始了主动去产能,而其它城市在此期间,却在拼命的扩大这些垃圾产能规模。即便重庆这样所谓的经济明星城市,钢材产量也从年的万吨上升到年的万吨,增幅6.7%,增幅甚至比全国同期的增幅还高了1.6%。
武汉从年开始布局光缆产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到现在几乎占据了国内的垄断性地位,烽火通信[-0.26%资金研报]和武汉长飞这两家武汉企业,现在算是光缆产业领域内最知名的品牌企业。年武汉的光缆产量万芯千米,全国的总产量为万芯千米,武汉的产量占全国的比值为12.1%。说起来,光缆这种东西,讲究就是精细化的金属加工,这正好是武汉的金属冶炼行业的延伸,算是重工业产业链的拓展。从这个角度上看,武汉从年开始,就已经走上了精细化生产的道路。此外,从重型化工延伸出去的化学制药,同样表现出良好的发展势头。年武汉的化学药品(原药)产量1.67万吨,较年的吨,增长了%。当然了,从重工业发展到汽车行业,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武汉目前是中国汽车品牌最丰富的城市,拥有东风、雪铁龙、标志、本田和雷诺五大品牌。年武汉汽车产量74万部,到年增加到万台,增幅93%,汽车产业自此发展成为武汉的支柱型产业,年产值超过亿。
在另一方面,在传统的重工业之外,武汉积极拓展消费品制造产业。年武汉引入台湾最大显示器制造企业冠捷。到年,武汉的显示器产量万台,年万台,年达到万台,占全国总产量的比值约11%,是中部地区最大的显示器产地。这里顺带说一句,国内最大的显示器产地是江苏南京,年的年产量为万台。
这么总结起来一看,武汉的光缆产业和显示器产业,都占据了全国10%以上的市场份额,化学制药和汽车产业表现得也不错,对武汉这么一个中部城市来说,在主动缩减传统的重工业产能的同时,竟然发展出了四个全新的支柱型产业,这种成绩真如神迹一般,让人耳目一新。
在全国所有的城市之中,唯有武汉,能实现这种真真正正的产业升级换代。我们必须注意的是,武汉的这种产业升级,并不是靠所谓的投资拉动的。年武汉的固定资产投资亿,全省亿,武汉的固投占全省的比值37%。到年,武汉的固定资产投资亿,而全省亿,武汉的固投占全省的比值下降到了27%。7年下来,比值足足下降了10个百分点。在事实上,武汉经济没有丝毫的固定资产投资依赖。它只不过是从根子上重视实业,它真正的在尝试精细化生产,在扭转中国制造“傻大黑粗”的形象。
合肥
合肥在国内的口碑非常一般:严重的投资依赖和飙升的房价,是这个城市留给普罗大众的最主要的印象。然而本文将会通过严密的数据链条,颠覆大家对合肥的印象。本文为合肥选定了两个相同类型的比对城市:重庆和西安,这也是中国三个最为知名的投资驱动型城市。
来看看这三个城市的固投数据。合肥陷入投资依赖之中,始于年,当年度固定资产投资额亿,GDP为亿,比值98%。此后合肥长期维持着这种百分百左右的固投比值。年合肥固定资产投资规模亿,对比当年度亿的GDP,比值高达%;年合肥固投规模亿,对比亿的GDP,比值%。要说推动合肥经济增长的最关键的因素,就是持续时间长达9年的海量固定资产投资,想来不会有任何争议。
与合肥的情况类似的是西安。年西安固定资产投资额5亿,对比当年度亿的GDP,比值为83%;到年,亿的固投额对比亿的GDP,比值就达到了%,此后这种百分百的比值长期维持,年亿的固投额对比亿的GDP,比值达到了%。
当然了,年西安固定资产投资额连年高速增长的势头突然被打断,出现了很明显的下降,从年的亿剧烈下降到了亿,对比年亿的GDP,比值下降到了89%,但这仍然是一个很高的比值。至于西安的固定资产投资被打断的原因,这事儿太敏感,这里就不细述了。
至于重庆,固投比值没有像合肥西安这么夸张的长期维持在百分百的超高位上,它是一个逐渐上升的过程。07年重庆固定资产投资额亿,GDP为亿,固投对GDP的比值为77%。年固定资产投资额亿,GDP为亿,比值上升到了88%。到年,固定资产投资额亿,对比亿的GDP,比值上升到98%。
合肥是一座典型的工业城市。年合肥第二产业(工业建筑业)增加值为亿,较第三产业(金融服务业)增加值亿,比值为%。第二产业规模较第三产业规模高出了足足35%。要知道作为省会城市,一般都会集中全省的人力财力物力,把第三产业的泡泡吹起来,这对全国所有的二线省会城市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举几个合肥周边的例子来说明一下。浙江杭州,作为互联网圣地,年第二产业规模较第三产业少了足足33%;江苏的千年古都南京,年第二产业规模较第三产业少了30%;湖北武汉,国内唯一实现了传统重工业升级换代的城市,第二产业规模也较第三产业少10%;而大河南的工业重镇郑州,第二产业规模也只是比第三产业微弱高出2.4%。这周边四个省会,第二产业都没有合肥那样显著的优势地位。这么一比较,用“工业立市”来总结合肥的产业经济特征,应该是恰如其分。
重视实业,将资金引入制造业,才是发展经济的正道。地产开发,金融贸易,路桥机场,这些第三产业领域的投资,都建立在制造业的根基之上。根基不牢,第三产业的泡沫迟早都会破灭。建再多的房子,也不过是鬼城;修再多的银行,也只能破产;建再大的机场,也没有乘客。
以工业立市的合肥,无疑没有辜负海量的投资。它科学的将三成的资源都引入了制造业。这种连续九年的实业沉淀,一定会结出绚丽的硕果。
常州
常州的民营资本非常发达。年,常州民营经济增加值亿,占当年度常州GDP的比值高达67%,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有意思的是,这些民间资本主要集中在实业领域,在年常州民营经济创造的第二产业增加值为亿,占民营经济增加值的比值为53%。在投资数据上更能看出常州民间资本对实业的坚守。
年,常州固定资产投资总额亿,其中民间投资额亿,占比76%。这亿的民间投资中,有亿投向了工业领域,占比高达59%。今年1到7月份,在实体经济日益萧条之下,常州人民依然顽强的坚守着实业投资的传统,民间投资总额亿,其中工业投资亿,占比不降反升,达到了62%。拿广州这个城市来对比一下。今年上半年,广州自吹自擂,号称民间投资大增,非常非常的牛逼,结果检验一下数据,亿的上半年民间总投资,倒是有亿投到了房地产开发领域,占比高达66%。而今年1-7月,忠于实业的常州人民只不过将亿的资金投入了地产开发领域,占民间总投资的比值只有微不足道的13%罢了。
当然了,在这些亮眼的数据之外,也还有一些不和谐的数据:年常州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亏损面为14%,年上升到20%,到今年上半年,依然高达19%。每5家常州的工业企业,就有一家处于亏损状态。这么看起来,一方面,常州的企业整体盈利在增加,整体上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另一方面,也还有高达五分之一的企业举步维艰,在经济萧条的大潮之下挣扎求生。将这些数据背后的酸甜苦辣挖掘出来,或许可以让我们知道,城市政府,乃至这个国家,应该怎么对待民营资本。
说起来,江苏南部各市,除了以外资科技产业为主的苏州,无锡和常州都面临着传统产业升级的终极难题。无锡的玩法是简单粗暴的关停传统的重型化工和电气企业,然后政府拍板,引入一批所谓的新能源和智能制造这类纯粹玩概念的破烂玩意,结果就是将无锡经济直接带进了沟里,痛苦不堪,现在连翻身的希望都看不到。幸运的是,常州没有无锡那么二逼,他们选择了学武汉:在延续传统的机械装备、钢铁冶炼和重型化工产业的同时,走上了精细化生产的道路。这种选择为常州开拓了一片新天地。
常州的产业转型始于年的金融海啸期间,当时各类机械装备、钢材和化工原料在整个常州的各大工业区堆积如山,当成废品卖都卖不出去,这种噩梦一样场景让政府领导们不寒而栗。要给自己的产品打开销路,最好的办法,绝不是简单粗暴关停这些传统产业,推倒重来。而是实现精细化生产。你生产的金属加工机床太差,只能实现毫米级的加工精度,当然没有市场,你的机床当然是严重过剩。但是如果能提升工艺,能实现微米级的加工精度,那立刻就是一片广阔的市场。你的化工行业只能生产最低端的乙烯原料,当然是过剩,但是如果你能更进一步,生产高纯度的化学药片,那当然就不用再担心销售问题。事实上,实现精细化生产,在你已有的产业基础上实现升级,需要的资金投入,绝对比推倒重来要少得多。
常州的五大支柱型产业有升有降,总体上还算有序。两大产业盈利,抵消了另外两大产业的亏损。最关键的是:常州政府,以及常州的企业家们,坚守着自己的实业梦想。这个以民资制造业为主的城市,从来没有陷入地产开发依赖之中。附表给出了常州从08年至今的固定资产投资数据。工业投资占固投的比例长年都稳定在50%以上,尤其是今年上半年,工业投资占固投的比例高达54.1%,较年还提升了2.4%。
在全国各地一片炒楼之声的时候,常州的精英群体保持了绝对的理性,根本不为所动。在年,常州的房地产开发投资额达到亿的峰值之后,此后居然是一路下滑,年下滑到亿,较峰值期竟然下滑了足足27%。今年上半年的地产投资额,较去年同期继续下滑3%。在很多人眼中,似乎只有把楼价炒到天上去,让政府和企业家们将实业投资统统转到地产投资之上,营造出一个红红火火的楼市,才是负责任的精英群体。对此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只需要转身,向坚守实业的常州的人们,以及民间企业家群体,深深的鞠躬致礼。